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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德黑兰的老城区发现了一家出售西方游戏光盘的 “黑店”

《NBA2K16》、《PES2016》、《战地4》等游戏光盘摆在了货架最显眼的位置...

我在德黑兰的老城区发现了一家出售西方游戏光盘的 “黑店”

在德黑兰革命大街东北角,有一家地理位置极好的小店。与周围装修华丽的水果店、书店不同,它简单朴素,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装潢。唯一能够提示它作用的,是店门口摆得满满当当的游戏光盘架,还有上面用黄色打印纸贴着的标签 —— “PS2” 、 “PS3” 、 “XBOX360” 。

尽管周四、周五是伊朗的法定假日,街上的行人较往常会少一些,但在这家店里,无论何时,客人总是络绎不绝。

早上10点,店主穆罕默德将昨天刚补好货的《NBA2K16》、《PES2016》、《战地4》等游戏光盘摆在了货架最显眼的位置,他准备给自己泡壶红茶,迎接美好的一天。刚走到水壶旁,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折回货架,把平常卖得不怎么好的伊朗国产游戏再往后挪了挪。整理好商品,他坐在店铺的一角,有滋有味地翻阅起报纸来。

不到五分钟,今天的第一位客人来了:“老板,这游戏怎么卖?好玩吗?玩的人多吗?”

德黑兰的一家游戏光盘店

28岁的伊朗男青年莫森是这里的常客,每周他都要来逛个一两次,看看有没有新的游戏上架。 “这已经成为我的一种习惯,下班回家打会游戏,流程短一点的游戏我差不多一周就能通关。” 莫森说着便拿起一张《战地4》的游戏光盘,转头询问店主这款游戏的价格和可玩性。

伊朗的许多年轻人酷爱打游戏,每天放学、下班后,或者周末无聊时,与两三好友聚在一起打游戏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这与伊朗单一的娱乐环境有关,由于实行较为严格的文化审查制度,伊朗政府对于任何带有西方意识形态色彩的娱乐形式(包括西方电影、KTV、摇滚乐、桌牌等)都严令管制。除了爬山、滑雪、聚餐和逛公园,很难再想象出在伊朗还有什么光明正大的享乐方式。

然而,每个伊朗青年都有一颗勇于探索的心,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对刺激与自由的追求 —— 有道德警察的巡逻就有反追踪软件的开发,有电影发行的审查就有盗版的好莱坞大片。在政府对西方文化的严格管束下,正版游戏市场根本无法形成,伊朗的地下游戏黑市应运而生。

与伊朗的其他走私商品和地下交易市场一样,游戏黑市基本也由外国货源、国内代理人和消费者这三个部分构成。顾客莫森就是这条跨境交易链的终端环节。一年前,莫森在朋友的推荐下来到这家其貌不扬的游戏店,并在店主穆罕默德的推荐下购入了一台 Xbox360 的游戏主机。

“现在市面上想买到游戏主机不是件容易的事,你需要有 ‘渠道’ 才可以。”店主穆罕默德得意的挑挑眉,神秘兮兮地介绍道。他是位34岁的青年人,经营这家店已经有3年多的时间。据他说,店里生意较好的时候,一个月能净挣4000多万里亚尔(约合人民币8000元)。

由于受伊核制裁及国内政治因素的影响,目前伊朗尚没有正规销售 PS4 、 Xbox 这类电子游戏产品的官方渠道,全部是经由伊朗商人从迪拜等地转运来的走私商品。因为进货量少、路程遥远再加上中间商克扣差价,电子游戏类产品在伊朗奇货可居。在首都德黑兰的黑市上,一台 Xbox360 的主机被炒到约5千元人民币。游戏光盘的价格同样不菲,但伊朗商人普遍自己复刻光盘售卖。在穆罕默德的店铺中,有封皮和商标的正版游戏碟要比简单的刻录光盘贵出3倍以上。

我认识店主穆罕默德算是个巧合。上个月,我在一位伊朗朋友家参加派对,穆罕默德刚好在那里为我的朋友调试游戏机。一个卖西方游戏主机的伊朗商人,这一话题勾起了我的兴趣。不论是游戏光盘还是机器,但凡生产地在欧美,就算有题材和主旨符合审查要求,也不免会与 “西方意识形态” 挂钩,而这正是伊朗政府,尤其是保守派宗教人士避之不及的 —— 在最高领袖哈梅内伊频繁高呼 “美国是邪恶轴心” 的大背景下,连好莱坞的电影都难以登陆伊朗,何况是西方的游戏光盘呢?

在我的想象中,这样的游戏店通常会开设在民风较为开放的德黑兰北部富人区。那里居住的人们消费水平较高,有闲钱买游戏,且更加向往西方文化。但穆罕默德却选择将店铺开在相对贫穷的德黑兰南城,而且就在人流量最大的革命广场,执勤警察的眼皮底下。做出这样危险的决定,我有些不解。

“不承担风险,怎么能赚大钱呢?伊朗游戏都没什么人玩,真正抢手的还是 ‘进口’ 货。”

正在出售

店主穆罕默德从小就喜欢打游戏。四年前,正值伊朗制裁最严重的时期,伊朗国内民怨沸腾,青年人由于失业而寻隙滋事的案件屡见不鲜。 “那时候,你在街上随便拉五个人,就有一个是失业青年。” 谈起当年发家致富的经历,穆罕默德得意地笑了笑。他有个亲戚在迪拜工作,两人一合计,觉得既然青年人都无所事事,打游戏绝对是一个既刺激又减压的好选择。考虑到倒卖游戏设备与光盘或许有机可乘,穆罕默德便在最繁华的革命大街租了一间店面。

既然选择在人流集中的地方开店,其中的风险自然也不会小。在开业的几年中,由于售卖西方游戏,穆罕默德的游戏店总共 “被关张” 过三次,每次都需要缴纳巨额的罚款并进行整改后才能重新营业。零零总总被处罚的次数多了,穆罕默德也总结了经验。他开始主动贿赂打点附近的片儿警,这样就能在下一次文化清扫行动之前听到风声。提前收拾好游戏光盘,再给员工放假一天,穆罕默德的店铺也在行动当天 “歇业大吉” 。

尽管官方动用了多重手段,对西方商品层层管制,但西方的电子游戏在伊朗仍在地下悄然普及流行。为此,伊朗政府想尽办法推广国内电子游戏市场的发展。为了开拓国内电玩市场,政府鼓励兴办文化科技企业,每年举办大规模的游戏展,宣传国产电子游戏。即便如此,伊朗国内游戏仍以 “种类稀少”  、 “制作粗糙” 、 “可玩性差” 、“内容单一” 饱受诟病。

电子游戏展上的年轻人

“每年的电子游戏展我都会去,但几乎次次失望而归。” 莫森无奈地摊摊手, “游戏虽然每年都有新的,但无外乎那几种无聊的类型:要么是保家卫国的第一人称射击、要么是烈士是如何养成的宣传片式的游戏,连小学生都不爱玩的。”

与国内的游戏相比,西方游戏更强调互动性,游戏制作水平更为精良,种类更加丰富,限制也更少。

“你能想象在伊朗的许多电子游戏里,女人仍然是要戴头巾穿黑袍的吗?” 当我问起伊朗的国产游戏时,穆罕默德店铺里一名叫做阿里的员工忍不住插嘴。他生得高高瘦瘦,平日也不怎么说话,只是埋头坐在收银台打 PSV ,通过 WiFi 联网,与全球的 PES 高手过招。 “店里生意好时能卖出2、30张游戏碟,其中国产的可能只有3、5张的样子。既然都是游戏玩家了,谁还会刻意去玩国产的呢?” 阿里低头嘟囔了一句。

阿里不经意的抱怨,道出了许多伊朗青年人的心声:越压抑就越叛逆,越封闭就越向往。对于一些人来说,玩西方的电子游戏不只是因为其制作精良,更重要的是寻求一种文化和精神上的慰藉。多年的制裁使伊朗经济状况一蹶不振,青年失业率常年走高。西方游戏为这些每天都生活在压抑和痛苦之中的伊朗年轻人打开了一扇窗,让他们得以从中窥见自由世界的些许影像。

莫森拿着游戏盘,兴冲冲地问店主, “买《战地4》的人是不是特别多?我知道在西方很火,我的好几个外国朋友们都玩过这个。” 三个月前,莫森在一个游戏网站上结识了许多与他一样热爱电玩的外国朋友,他们组建了一个专门的  telegram 游戏群,互相交流游戏攻略与心得,也不时聊聊自己的国家与生活。 “大家会聊自己身边发生的生活琐事,会发照片,有的是风景,有的是有趣的经历。” 莫森滑动手机,看到群里一个荷兰小哥刚刚发的他女友站在风车下的照片,眼神有些迷茫, “其实我挺羡慕他们的,他们的生活里没这么多束缚。我挺羡慕的。” 他心酸地叹了口气。

“来这里的大多是年轻人,但年轻人却不是最有消费力的群体。” 店主穆罕默德介绍道,伊朗年轻人是最向往西方文化的群体,但他们普遍受制于金钱和家庭的制约,很少能有足够的零花钱来购买主机或者消费后续的游戏。电子游戏的消费者主力是26-35岁这个年龄段的青年人士,他们有收入,有购买力,同时有独立玩游戏的空间,不受制于家庭的约束。 “像是旁边德黑兰大学的那些学生,他们成天往我这里跑,很多人就是翻翻碟片过过眼瘾,或者围观我的店员玩游戏,可却没有几个人真正愿意花钱买游戏。”

德黑兰新开业的一家游戏厅

从今年1月开始,随着伊核制裁的逐渐解除,伊朗的社会氛围终于不再像往常一样死气沉沉,而是出现了些许松动。人们在期待经济好转、就业率回升时,几家游戏厅也在德黑兰北城悄然开业了。但是,商家期待的人潮涌动的场面并没有发生,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工作日或是周末,游戏厅总是空空荡荡,只有零星几个人在玩模拟赛车。

在家打游戏的伊朗年轻人

“价格昂贵当然是玩家稀少的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多数伊朗人依然习惯于在家中玩游戏,而不是在公共场所。” 当被问及新开业的游戏厅会否成为他的竞争对手,穆罕默德显得胸有成竹,完全没有将这些游戏厅放在眼里,他深知游戏厅客流稀少的原因。 “人们担心政府哪一天又会查封这些游戏厅。在伊朗,你永远要将一切娱乐活动保持在地下和家中。”


[责任编辑:gulfinfo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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